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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海战记》:战争与逃离的挽歌

作者:一言 

斯堪的纳维亚人的事情总是很神秘,仿佛是一个梦。

——《尤利西斯的最后一次航行》博尔赫斯

史诗脱胎于传说和神话。但在我们的时代,神话日渐凋敝,诸神也早已沦为与凡人一般无二的角色形象(character),失去了静默旁观的资格和权利——这一权利如今仅为我们这些观众所保留。假若按照荷马,维吉尔或者弥尔顿的标准,我们已经不再会有严格意义上的史诗。传奇志怪已经逐渐退缩到带有世俗味道的恐怖电影或者惊悚小说的角落,带有史诗色彩的英雄也不再受人歌颂和传扬。假若我们按照今人惯用的道德标准去描绘奥德修斯或者贝奥武夫,只会招来一片嘘声和嘲笑。

不过,在我们这个时代发现《冰海战记》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受屋大维之命撰写罗马建国史诗《埃涅阿斯记》的诗人维吉尔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想到,千年之后一个来自遥远异国的漫画家,愿意巨细无遗地翻阅地球另一端某一段与他毫不相干的历史以及相关的传说,以漫画的形式去绘制一部史诗,这种事情即便是今人亦会觉得不可思议。

《冰海战记》最初连载于2005年,距今已有十四年,直到今年(2019年)被动画化前都鲜有人问津。这部作品在当今提倡急速吞咽故事随后抛弃的时代受到的冷遇是可想而知的,假如这部漫画并非创作于05年,而是18年或者更晚,或许我们永远都无法得知这部作品。对于当今的ACG界来说,《冰海战记》显得锈迹斑斑,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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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同时代带有史诗性质的动画或者漫画,《冰海》没有奇幻式的虚构,也没有抓人眼球的异形巨怪,甚至没有女主角(在漫画中,女主角直到十几卷之后才出现),只有对北欧地区文化,历史的细致考究,以及主角托尔芬从孩童到成人间,在北欧的土地上漂流的故事。比起像《魔笛magi》这样的传奇史诗漫画,幸村诚的笔触更贴近维吉尔,也就是写了史诗中少见的具有挽歌色彩的长诗《埃涅阿斯记》的那位宫廷诗人。

01

我要说的是战争和一个战争中的人的故事。

I sing of warfare and a man at war.

——《埃涅阿斯记》1.1

《Vinland Saga》的译名起初为《海盗战记》,后来在动画化时又改为《冰海战记》。实际上这两个译名都不甚妥帖:Saga一词专指北欧地区的神话传说,或是历史传奇。因此对本作最适当的译名应为《文兰之歌》或是《文兰传奇》。十一世纪初,红发埃里克的儿子莱夫在如今的加拿大登陆,在那里他们找到了一座丰饶的岛屿,并且将其命名为文兰(Vinland),Vin在古挪威语里意为草原,因此才有了故事中传说的「草原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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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幸村诚描述的故事中,莱夫回到了冰岛,并为当地的维京人们带去了「草原之国」的消息,在那些听过他讲述的村民中,就有故事的主角托尔芬。此时的托尔芬仍旧浸淫在维京人尚武的传统中,渴望成为一名战士。然而他的父亲托尔兹却并不希望他参与到任何战争之中,这在他们当时的文化之下是相当令人匪夷所思的。能征善战的托尔兹在一次战斗中陡然顿悟,抛弃武器装死从而远离了战场。在我们看到的故事的部分中,他向往的是能够远离战争和杀戮的生活。对于此种转变究竟如何发生,幸村诚只字不提——不仅如此,漫画对于人物心理的描写非常稀少,这一点与传统的史诗笔法相吻合。史诗中的人性的细微变化几乎从来都不是重点论述的内容,诗人们将更多的笔墨寄托在几个大的人格上。而这些人格几乎都是固定不变的(或者说永恒),这与史诗本身的叙述方式有关。史诗本身书写的就是「已发生的熟知的事」,不仅对于诗人,对于观众也是如此。所以史诗中不存在悬念,一切的故事情节都可以在开头被预先阐述,自然也就不会着重于细微的人格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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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涅阿斯记》叙述的是特洛伊战争战败后,埃涅阿斯带领残存的特洛伊人前往意大利建立新的国度的故事。与《冰海战记》中的主角唯一不同的是,这一行为更多是源自众神(朱庇特)的指引,而非埃涅阿斯自身的意愿。故事中的埃涅阿斯虔诚而木讷,好像完全接受自己身为神明们践行历史的工具人的命运一般,然而这实是埃涅阿斯的悲剧,因为在见证那场将特洛伊带入灭顶之灾的大火之后,埃涅阿斯无时无刻不在逃避战争,然而为了众神赋予他的责任,又不得不作出自我牺牲去发动战争。

「多年来称雄的古都灭亡了,街道上,庭院里,神庙的门槛上到处可以看到一动不动的尸体。不仅特洛伊人付出血的代价,有时候当被征服者再度鼓起勇气的时候,作为胜利者的希腊人也倒下了。到处都是可怕的痛苦,到处都是恐惧和各式各样的死。」

可是,他还是不得不面对战争。在意大利,他从流亡的一方变成了侵略的那一方,不得不和鲁图利亚的王图尔努斯交战。即便是在那片神明应许的乐土上,他也没能逃离战争。

托尔芬并没有埃涅阿斯那样沉重的命运和责任——如果他没有偷偷溜上他父亲的船只,并且目睹父亲托尔兹死在阿谢拉特的乱箭之下,他或许会一直留在冰岛,成为一名普通的战士。但他同样也是那个厌恶战争而不得脱身的人——当然,年仅六岁的他可能无法理解父亲为什么在与阿谢拉特的决斗中取胜还要被杀,更无法理解父亲为何要自己丢掉手中的剑。或许比起父亲的死,这件事最是令他无法释怀,并且逐渐在他的内心中开花结果,在父亲死后,那种怪异的崇高感也侵染了他。他坚持要在决斗中为父亲报仇,并且因此跟随自己的杀父仇人阿谢拉特,甚至听从他的调遣,或许就是最好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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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们无从得知托尔芬的心理究竟如何变化,幸村诚为我们和主角划开了一段相当的距离,让我们仅能从他的眼神和行为中猜测他的想法。但比起传统的史诗,幸村诚的叙述确实更加注重内心。

02

《冰海战记》的前期究竟如何吸引我们?我们或许会回答,是因为托尔芬理想中远离纷争的草原之国和现实中辗转于北欧以及英格兰的诸多战争之间的尖锐矛盾。这一矛盾被嗜血好战的托鲁克尔进一步前推,在故事本身激昂热血的气氛中更添一丝绝望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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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伦敦,英格兰王早已逃往法国,而阿谢拉特和丹麦王的联军也已经兵临城下,只剩下托鲁克尔的佣兵团。然而在情势下早已没有战斗的理由的托鲁克尔依旧决定与他们死战。对他来说,战争本身就是目的,或者说是他的存在形式。在北欧的信仰中,唯有在战争中英勇战死的勇者才能走过彩虹桥进入到英灵殿之中。托尔芬在战争中同样杀人如麻,遇到强敌时也决不轻易丧失战意,但他本是不愿如此的——如同他的父亲也不愿如此——是因为他们对人类的苦痛和苦难均抱有同等而不可估量的敏感。托鲁克尔的存在,也就是维京人对战争的信仰让托尔芬看不到逃离的曙光,更何况还有杀父之仇背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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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凌晨时分,英格兰的原野上,阿谢拉特告诉托尔芬:「人类的世界,虽然缓慢,不过确实在逐渐地老去。」这是殊为古怪的言论,尤其是从唯利是图的阿谢拉特口中说出时,显得更加陌生,好似幸村诚突然放弃了冷眼旁观,冷不丁地在故事中插进一句自己的台词。两个人静静地躺在马修·阿诺德所述的那片「退潮的海岸」上静待黎明,好像他们心里都清楚,世界没有末日,只会静静地腐朽。从这里看,幸村诚似乎的确赋有某种维吉尔式黑暗的想象力;在《埃涅阿斯记》的末尾,维吉尔不写战争获胜的荣耀和喜悦,更无什么英灵的祝祷,惟有一个被战争击败了的人,如野蛮人般屠杀另一个在战争中战败的人的景象:

「正在这时,也是图尔努斯的不幸,埃涅阿斯忽然看见图尔努斯肩上高挂着那条腰带和肩带,上面装饰着他熟悉的闪亮的扣子,这些都是年轻的帕拉斯的东西,图尔努斯把他打败,因伤致死,而现在他却把这腰带作为战利品挂在肩上。埃涅阿斯看着这些战利品,他又想起了仇恨,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可怕的怒火。他对图尔努斯说:“你身上带着从我的人那儿夺去的战利品,还想逃脱我的掌握吗?这是帕拉斯在刺伤你,帕拉斯在杀你,是他在用你罪恶的血,给你惩罚。”他说着,满腔热血沸腾,一刀刺进了图尔努斯的胸膛。图尔努斯四肢瘫软,僵冷,在呻吟中,他的生命消失了,忿忿地下到了阴曹。」

史诗在此地戛然而止,在维吉尔的立场上却无丝毫不妥——这是一部有关逃离与失败的史诗,其中的想象力全部集中在了那些既有的或者正在创造中的虚无之中。阿谢拉特为母报仇,是在自己的父亲的睡梦中将其杀死,再嫁祸给自己的兄长,而托尔芬坚持要在决斗中杀死仇人阿谢拉特,却并不能得偿所愿;后者精明一世,却在最后的庆功宴上于盛怒之中砍杀丹麦国王,最后甘愿被库奴特王子杀死做后者的铺路石,徒留托尔芬一人陷入更深厚的绝望——这些都是幸村诚创作中带有的那种维吉尔式反讽的有力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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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吉尔的诸神以冷漠甚或幸灾乐祸的姿态看待人类的苦难,这些苦难本身无任何意义,因为他们甚至无法为此赋予意义。在正在连载的漫画故事中,托尔芬一行人尚未到达文兰,我们无从得知这本漫画究竟会以如何的方式结尾(如果故事不按照史实发展),然而就幸村诚的笔触来看,真正建立一个没有纷争和仇恨的乌托邦,或许也只是托尔芬的一厢情愿罢了。

结语

埃涅阿斯最终在与图尔努斯的战役中得胜,然而在维吉尔看来,真正的胜者是狂怒的女神朱诺,也就是那黑暗的本源。《冰海战记》所刻画的黑暗也颇有维吉尔的风格:得胜归来的库奴特王子面对的是父亲的暗害,托尔芬策划十余年的复仇大计被一场政变夺走,阿谢拉特苦心孤诣的规划在最后的时刻功亏一篑。

在《冰海战记》的那些战争中,我们看不到一点胜利与荣耀的影子。所谓「战争与战争中的人」,不过是另一曲有关逃亡与失败的挽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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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 漫评 二次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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